吴越山青·叄

他刨开七尺厚土,将战死的士兵埋葬在荒原之中,穿过战场狼烟,业火阻碍了通向前方的人影,似是在他意料之中,残风吹散万顷烽火,如千把利刃撕裂他的胸膛,他终于看到了前方人的身影。


熊鄂站在他的对面,似笑非笑,却掩盖不住他的凛凛战意,他说:“姒越,我本以为你我同为夏商之后并不会在战场上拔剑相向,很可惜,我会错了意。”


姒越无奈道:“我只想旁观,并不想参战。”


“何苦?小丫头太年轻,你喜欢跟着她胡闹?”熊鄂嘲讽道,却又将他扶起:“和楚国结盟吧,姬吴和你相邻,难道芈楚就不是吗,就算姬豫曾经抚养过你,可是同样把你认作蛮夷,我们是多么的相似啊,为什么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呢?”


姒越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追随姬豫,也没有跟着姬吴,但也不会和你结盟就是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对鄂也没有多加理睬。


“是嘛,那真是可惜。”


寿梦二年,楚之亡大夫申公巫臣怨楚将子反而饹晋,自晋使吴,教吴用兵乘车,令其子为吴行人,吴於是始通於中国。吴伐楚。十六年,楚共王伐吴,至衡山。


姬晋是无法教她所有的,尤其是面对失败时的处境,姬吴扶着剑半跪在地喘息着,受伤的右手无法克制地疼痛,姬吴望着衡山绝岭,她低低地叹了口气。


“我输了,湘,随你怎么处置吧。”


对方将她手中之剑扔在了她面前,下令道。


“诛申公巫臣,吴兵若抵抗,格杀勿论。”


随后芈湘冷冰冰地看了姬吴一眼:“下次想要好好接纳人才的时候,你先估量一下自己的实力。”


姬吴闭目不语。湘见她再无反抗之意便离开了,也许对于楚国来说征服这样一个小小的诸侯国并无必要。


鄂湘并没有为难她,他们的目的只是申公巫臣罢了。她在城墙边站至天明,眺望着远方大好河山,直至朝露渐明,姬吴这才顺着路往回走去,她看见越在前方等她。


“真是抱歉,楚兵伐吴,你我二国向来交亲,这次却是将你牵扯进来了。”


姒越摇了摇头:“既然是交亲之国,就不要说这些见外之话。我只是困惑,你我皆为小国,虽渐通中原,何必与诸侯为敌?”


姬吴苦笑了下,垂下眸:“或许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了。”


衡山败北,这才让姬吴明白了自己身处险境之中,而且吴国既无礼乐,也无人才,正是需要与中原交流之时,但是为了文明的进步,是不可能不发生争斗的,想到这里便露出哀愁之色。


突然之间看见有人行色匆匆地跑来,看见姬吴便跪下说道:“王上病危,请国上速回国都。”


听到这个消息,刹那之间,姬吴感觉自己时间停止了,寒风瑟瑟,摧破肝胆,沉落忘川。她沉默了一会儿,丢下姒越疯了一般地往城中跑去,姒越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却并没有跟上。


先王寿梦听闻周公最后三代咏歌,悲叹不止,姬吴奔跑着靠近病床之侧,看着寿梦憔悴的病容,无限唏嘘。


他握着姬吴的手说:“孤在夷蛮,徒以椎髻为俗,岂有斯之服哉。”随即流下泪来,他终其一生梦想着与中原接触,但还未开始,便遭到了灾难般的打击。


姬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毕竟没有寿梦,便没有她的今天,她眸中含泪,寿梦因叹而去,可惜自己区区之国,如何能像姬豫一样贤德加于四海呢。


望向天空中飞翔的孤雁,她知道从现在开始吴国即将改变,走出宫闱,越依旧如刚才一般在外等着她,姬吴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悲伤,说道:


“太快了,我还记得寿梦与我朝周似还在昨日,如今,他却已入黄泉。”


“鹤寿千岁以极其游,蜉蝣暮死以尽其乐。不用太过伤心,毕竟我们与他们是不同的。”越淡淡地说道,说罢,竟有些痛恨起自己的冷漠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这才将手中剑递给姬吴说道:


“这是你留在衡山的东西,可不要忘了,毕竟那是我辛辛苦苦打造出来的。”


姬吴垂眸,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她被阿湘击败后弥留下的随身佩剑,她接过,手中剑出鞘,冰冷的利刃闪烁着昏暗的光芒,可见轻而易举便能夺人性命,她笑了,将剑刃收如剑鞘,摆在胸前:“多谢。”


姒越这才有些脸红,小声地说:“不必,这还只是残次品罢了,待到我能打造出真正的利剑时,再送你吧,现今这把,你还是随意处理的好。”


“怎会,你明明知道我对它从来爱不释手。只是……我却再也不能带着它了。”


他一愣,脱口问道:“为何?”


她低下头不说话,心中默默做了一个决定。远处漫步走来的少年,季札身上流露着某种豁达的性格,总会让姬吴想起一些旧事。


“原来如此。”姒越冷笑了一下,回过头离开了,只抛下一句话:“既然此剑我已经赠人,那也管不了它的去处,只是近来的一切实在是太过荒唐了。”


姬周也好,芈楚也罢,他并不参与,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在努力站在她身边时,她的眼睛永远都落在比他更遥远的地方,仿佛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幻梦一场。


“阿越……”听见她的呼唤,他停下了脚步,这并没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并没有什么资格约束姬吴的行为,只是等待着,却也没有回头看她。


“你等一下。”姬吴气喘吁吁地追上姒越的脚步,说道:“别这样,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的,你也会这么做的,我们,都已经不是周王室时的吴越了。”


是的,他这才发现自己是自由的,并无任何人可以约束他,却也代表着某个时代的逝去。


如果我想要强大起来,而牺牲者是你,你会甘心吗?


被自己奇怪的想法着实吓了一大跳,他们彼此相邻而居,在楚国与中原的夹缝中生存,怎么可能互相残杀,他退后了一步,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


“你说的对,但是原谅我,我还没有作好准备。”


“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只要可以,我一定会站在你的身后。”



已是深秋季节,姬吴终于又踏上了中原的旅程,与之前不太一样,这一次是她独自北上游走于列国之间,一路上朔风阵阵,吹散了在她鬓边的发髻,手上的竹简一松,一边对着与她同行的季札说道:“此次独自出使游历,我还是第一次,等你见到我兄姐之时,切莫拘束,他们会好好招待你的。”


季札有礼地笑了笑,没想到国上如此放心,可见吴地存在时期不长,也没有条条框框的约束,入中原朝见周室对普通诸侯国如此慎重之事,他,怎么会不紧张呢?


“放轻松吧,你不会只见到豫姐姐的,路过姬鲁和姜齐之时,我们可以停下来顺便见见他们,等见完豫姐姐之后,你还可以看见姬晋,我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不知道他近来如何。”


季札看着姬吴,有些惊讶于她顽强的恢复能力,衡山一战,楚吴二国再无和睦可言。


秋风瑟索,山川回首红遍,层林尽染,风将她的碎发丝丝缕缕地吹动着,一片枫叶随风而来,她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似的,长剑出鞘,嫣红的影子在眼中凌碎,化作春泥。她笑了,将长剑放回剑鞘之中。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与芈楚一战,姒越没有丝毫顾虑他与鄂湘的情分,站在了她身后,不仅许下盟约愿吴越世代交亲,并且愿做贡赐之国。


她带着那把越剑游历列国,而季札作为吴使同她一道出游。她看着这个谦和的少年不由想起当年那个在钱塘边相识的影子,她笑了笑却又严肃地问道:


“延陵季子,未曾想到寿梦众子中最有才华的你却志在山林,难道你不想让吴国摆脱这荆蛮之乡的名号吗?”


“国上言重。”听见他此番话的季札立刻向她跪下,如泣如诉:“您乃后稷之苗裔也,又冠有古公亶父之姬姓,又怎能言荆蛮之乡?况季子志向远在中原,先王逝世时虽今于区区之国,但终其一生未能把周礼施于吴国而抱憾,季札此生愿效仿周公辅政,若能让吴国仁德威加四海,此番出使,必由季札始。”


姬吴大为震撼,未曾想她之子民有如此宏大的愿望,不愧是寿梦之子啊,的确,比起将他束于庙堂,还不如让他走遍四海,曾经姬鲁走过的路途已经要从她身上开始了。


“季子快快请起。”说罢,她将手上的越剑举平,向季札方向递去。


“此乃国上心爱之物,季札不可……”


她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此剑并非世间独一,况且吾赠你此剑寓意有三,姬吴敬你淡泊名利,此为一。其二,此剑为证,若完成先王遗愿你必要回到吴国。三者,若你不能完成以上誓言,汝必须将此剑赠与他人,让姬吴明白我看错了人,此后我便不会再随意损失人才。”


季札接过剑,向姬吴深深做了一个揖:“季札绝不会让国上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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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札挂剑梗有点难写。

我必须承认,除了越王勾践以外越国的史料少的可怜,不知道怎么表现越的性格。

但愿下章可以让姜齐出场,在我心里,秦应该是翱翔于九天,或潜伏于九幽的政治家,那豫就是看见她的第一眼就会在心中想起万里の长城这首配乐的雍容女皇,而晋则是统领九边大权在握又意气风发的少年,冀是慷慨悲歌之士,浙是千年后的翩翩佳公子,苏是笑容能融化在风中的却又坚强的巾帼少女,鄂和湘是坚持己见浪漫却有气节的志士,但是齐鲁却真的是什么都能看透和预料却也无法改变的神棍啊,神棍神马的最难把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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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7.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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