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山青·柒

她赢了吗?


应该吧,剑都震地虎口隐隐作痛,伴随着雷鸣声,大雨滂沱而下。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吴国人的,楚国人的,他们看上去除了服装以外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是都在愤怒地互相残杀,许是因为自身荣耀,许是为了自己生存,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已经化身修罗,只为活下去。


坚硬的铁甲变得腐朽,让她的双手冰凉,残留的鲜血被雨水冲刷,冬雨淋在身上,看见前方代表楚军的旗帜落了下来,她终于笑了出来。


战士们激动地都在大喊:“楚军撤退了!”


“撤啦,他们撤了。”


姬吴舒了一口气,就算她没有彻底打赢,至少也是个平手,此战之后楚国想要伐吴也自会掂量一下,更重要的是她给了子民自信,让他们知道就算是蛮夷之地,也具有与霸主一战的资格,让她信心大增。


“继续前进,此番不仅要让他们归还失地,还要取下楚国城池。将士们,听我号令!!”


“战!”


吴军士气大增,立刻乘胜追击,战车甚至都覆盖了原本前方的死去的尸体,一鼓作气像前追击,犹如一把利剑将楚国军队撕开一道口子。楚军士气低落但是见后方吴军拼死追击,也在大后方重整军仗,行动之迅速,让姬吴咋舌,到如今这个境地还能行动如此整齐,步伐不乱,楚国无愧霸主之称,这样的军队自己连遭遇两次,可悲可幸,自己何时才可以像他这样纵横捭阖。


棘城近在咫尺,她意味深长地笑。实质如今,他取走了多少东西,她都要他还回来。



在拿下荆楚三个城邑之时,手下却拼命往前奔来大喊:


“国上!”


姬吴回头看见他神色大有波动,怕是有事禀报,四周人围成圈向她跪下,那人神色哀戚,流下泪来:


“王上遇刺,命不久矣,请国上班师回朝。”


姬吴诧异地看了这个人一眼,这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如今又是余祭了吗,这一切仿佛是一个短暂的梦幻,但她已经不算衡山之战时的她了,很快反应过来,用平淡的语气问道:"怎么回事?”


“前吴败楚之时,我方伐越,此番先王死于越俘之手。”


目光渐渐冰冷:“谁令你们伐越的。”


此人不语,但气神定闲,一如往常:“此乃我王之令。”


她冷笑起来,阴沉地看着他,视线已经透过前方人影:“他倒是很会自作主张。”


姬吴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这个人,问他:“你似乎跟我许久,可我还未得知汝之名号,姬吴可有幸闻之?”


他说:“吾乃先王诸樊之子,公子光。”




天色暗了。姬吴这才赶到余祭所在,她只听说余祭死于越国人之手,至于其他:


“先王可有遗命?”


自诸樊死于楚国人之手,她又要面对余祭之死,但是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经经历,那时该面对这现实的人是别人。


那位王者苍老的面庞还浮现在眼前,镐京伏在案边流着泪,彼时她还没多少记忆,已经不记得那个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但他似乎在不舍,如此地伤心。


她问阿豫:“周武王为何哭泣。”


姬豫的回答依旧清晰可见:“他放不下这个国家,放不下我们。”


那是她第一次面对子民的死亡,也是唯二的先周记忆。而如今,她的王,也在流泪。


他说:“国上,吾违背您的心意伐越,上天已经给予吾惩罚,吾命不久矣,我愧对吴国,愧对先王,但现在先王遗愿该如偿了。”


想起寿梦和诸樊,姬吴一时间感慨万千:“伐楚之役已至尾声,在汝之前姬吴从未在能在与芈楚之战中取胜,你带给我的荣耀远非你父亲兄弟能比,陪在吴国身边的人亦非公子札,应该是你。”


被越国俘虏刺伤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余祭面露痛苦之色:“国上莫要怪我,吴越两国相邻而居,若非楚国威胁,你与越君绝非能和平至今,可是一旦平衡打破,越地实乃关键,越国人居险要之地,天性善忍,我国人耿直,难以相处,一旦碰撞,惨烈无比,不如趁我国尚强于其时,一举吞并,吴越两国之力对抗荆楚才能让我吴千秋万代,国上啊……”


姬吴看着他,还是流下泪来:“别说了,别再说了。”


“让公子札继位吧,国上,这并非我为王之愿,吴国的子民都盼着他呢……”


她看着余祭渐渐黯淡的眼神,点了点头,吴王笑了,慢慢地,他停止了呼吸。


一时间哀哭恸天,余祭这个带给她第一次荣誉的人离开了,在她还未能得到彻底的胜利之时。


她回过头,看着跪在地上一众人群,大声喊道:“延陵季子,你可愿从命?”


季札慢慢走上前来,他身披白衣戴孝,面有愁容:“札,早已违背您的誓言,如今札归于故里矣,并无意于王座。”


一片沉默,她最后的希望也被打破了,沉默了一会儿:“啊,你把配剑送予他人了呀。”


季札低下头似有些不敢看她,一个太过正直的人,一个太过完美的人,一个太过守序的人,如何能成为王者。他没有看见姬吴那略带失望的眼神,她的子民就要离开她了。但是也好,至少他归来时,仍是当初少年一般,不负初心。


她,还是做到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姬吴撇开眼神,只是寿梦时代留给她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管是子民,还是亲友之国,以后除了她的王到处都是敌人。


姬吴低头沉思,如果公子札不愿继位,那吴王之位有两种可能,余祭之子余昧,还有诸樊之子————公子光。


“余昧,你过来。”姬吴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让公子光的心渐渐冰凉,这所有的一切只是因为血缘吗?还是其他?


“寿梦将其王座传给四子,是为了你的叔父,如今,余祭与我击楚,取楚三邑,楚师败走,若非汝父便无吴国之存在,相信其子也绝不会让我失望,接过这方兵符和玉玺吧,从今往后你就是吴王。”


少年抬起头,清明的目光看着她,接过兵符,他说:“余昧绝不会让国上失望。”


似乎不久之前也有人用同样的语气说过这样的话,在看向面前的少年,她这次略感安慰,记忆流转,姬吴瞥向季札愧疚的神色,他的白发已经染上双鬓,曾经年少。


“吴国就交给你与你的子孙后代了,愿你……平安”她沉默了一下突然说不下去,但是如此众人在场,又绝不能失态,只匆匆备完登基之礼才离去。



因是战乱时期,吴国没有奢华的殿宇,只有远处青黛映入眼帘,凉风习习,吹散了她的碎发,那日也是同样,青葱少年跪在她面前接过誓言的剑身低头述说承诺,这结局她其实早已预料,不仅仅是因为齐鲁之劝慰,还有她自身直觉,可是,预料不代表期盼,理解不代表接受,已被打破的誓言,又怎能,不伤感?


“与我分道后,你可是去了徐国?”她好奇地问道,她实在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可以让季札留下千金之剑破誓归来,其实如若是千年后的她之会对此一笑了之,可是现在,虽对其子民已是百年身,但于她不过弹指,她还是不了解这天下间真正的怜悯与悲伤。


“正是。”公子札依旧面有愧色,但是他所做之事,丝毫不悔,淡淡述来,



“徐国君好我之佩剑,但札因心中誓言及为使上国本不愿相送,可是待札周游列国启程回徐国之时,我已发现徐君病逝已久,挂剑于丘陵兮,札这才理解,此剑非破誓之剑,乃心许之剑,我早已以自身立下誓言,我吴与徐之间总有一日必为同邦。”


心下不仅震惊,姬吴教惊讶更是感动,她唏嘘道:“你竟会以破誓来预备千年后事,你可知你也许看不到这一天,你可知你放弃的是什么?”


“富贵于我,如秋风之过耳,王位亦是。”他微笑道:“愿吴国,以战护自我,以仁颂千古。”





他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等了很久很久了,他们都在讨论和楚国的战事,他们胜利了,以无数鲜血为代价,父母失去儿子,妻子失去丈夫,只要为了击败楚国,似乎姬吴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可为何他的子民也要遭受失去的痛苦呢。楚灵王伐吴,越国大夫却备受折辱,只因他与姬吴为交亲之国,吴国如此做法,让他从原本失落之地更是落入寒冰。


“在下公子光,拜见越君国上。”他的笑容里隐藏着压抑的恨意与讽刺作了一揖,其实公子光讨厌越国人,憎他们杀吴国国君,讽先王曰越人善忍实际背后捅刀,他对吴国伐越之事情也并无愧疚之情,现实告诉他国力弱小便有战伐,吴国也何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要连遭楚国涂炭,只有一个原因,自身弱小,如今越君站在这里,如果不是考虑国上,怕是他会拂袖而去,而忘了自身教养。


“承蒙!”姒越比公子光多活了近百年时光,怎会看不出公子光眼中何意,可是长久以来,他早已养成了小心翼翼的性格,可以说他比姬吴还要擅长忍耐,面对此情此景,心中滴血,却更是不动声色。


姒越没有心思去管吴国人怎么看待越国人,这次承受伤害的人是他的子民,就算吴国先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一人又怎能抵得万千人性命。


他在愤怒,亦不动声色,如此强的压迫感让公子光都感受到了寒意,可公子光到底年轻气盛,他说:“越国可是想要寻理?这次我吴国以先王之代价可还足够?”


姒越幽黑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公子光,毫无感情波动,宛如一滩死水,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公子光,你心怀异志,如今与我洽谈,劝你忠心事予汝国,莫要有二心!”







*吴国伐越,越国的俘虏杀了吴王余祭,这段历史只有我只发现在左传中有记载,史记和吴越春秋以及越绝书都没有提到,我就私自设定它发生了但姬吴并不知情。


*季札挂剑的梗以后不仅仅是徐吴两国的友谊,还有暗示以后吴国吞并淮夷和徐国,以及更加以后的苏南苏北的存在,所以阿吴才会这么震惊。


*阖闾目前熊孩子,阿越早就预感到公子光以后会是他的敌人,所以最后这句话是个陷阱,他也看穿了阖闾的意图。个人喜好,我会让各位省拟大大有预言buff,有种宿命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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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8.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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