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山青·肆

四年,吴使季札聘于鲁,为歌《周南》、《召南》。

 

姬鲁深邃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名为季札的少年身上,在一片上古之乐中,少年真诚而笔直的目光与他相对,破碎的悲哀从他心中涌出,这一刻他似乎已经看见了手足的悲剧,那遥远的过去,重新在这厅堂中浮现的同胞之情,许多年后,他亦在此地听说了吴越之终章。

 

浪漫的窈窕淑女,至代表好客之道的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每听完一首季札必会默默点评一番,直至歌女唱到卫风之硕人时: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姬吴突然问道:“姬鲁哥哥,那个姜齐家的姑娘真的那么好看吗?”

 

姬鲁笑道:“小妹可是长大了,也会在意起相貌来了吗?”

 

姬吴却答非所问“此女若真是如此貌美,可真想见一见呢。”

 

旁边的季札却红了脸,心想道,几位国上比起此句来并不失色呢,却没想到姬吴说:“如此倾国倾城之女子我若是见了,必定好好待她,凡人之美丽者稍纵即逝,若不好好珍惜岂非吴之过失?”

 

“纵使美丽,可是若沉溺其中可并非好事,夏亡于妹喜,商亡于妲己,而姬周不也为博褒姒一笑而尽失天下诸侯之心。可见有时美丽也并非好事。”

 

“国上所言不错,只是于我等边缘之民而言,周乐美哉,陈乐美哉,豳乐美哉,我观小雅。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我观颂,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诎,近而不偪,远而不携,而迁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厎,行而不流。五声和,八风平,节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可见美本并无过错,美本世人之幸矣,是世人之贪欲污其美矣。”

 

姬吴淡淡地笑了,她看向姬鲁,目光中带着自豪与骄傲,似乎是在说,瞧,这次你终是无话可说了吧,但是姬鲁却略有所思,他并无动气之意,而是突然想起那年他出游列国,带着姬吴前往越地,待到第二次入朝觐见周室时,姬豫难得对他动怒。

 

他自是明白,姬豫已经发现了什么,而坐在他身边的姜齐更是无奈道:“阿鲁啊,我本以为我俩孽缘无尽,谁曾想你竟然还能开启别人命中之劫!”

 

歌女还在演奏着,在一片丝竹之乐中,他想如果早知齐鲁之地,拥有这样的本领,他是不会随意出游的,那个时候,豫告诉他:“阿鲁,你可知当初我在吴越身上感觉到了什么,吴越之间虽隔江而居,他们之间却要自相残杀,你告诉我,当初你看到了什么?”

 

姬鲁并不知他看到的是什么,唯一比较模糊的,也不过是几个在江边浣纱的女眷而已,他根本就猜不出这有何含义,吴越靠水而居,不仅河流众多,更是百姓赖以生活的存在,这对他们而言根本是太过普通。

 

而如今当他看见姬吴对卫风的痴迷,这次感觉到姜齐和姬豫的直觉是对的,命中之数,也许早已在姬吴的身上埋下因果。唉,罢罢罢,如今姜齐自身政权不稳,他哪儿心思去在乎两个偏远的弟妹。

 

只是,他看向季札的目光多了怜悯,如若此人为吴王,怕是姬吴实力一定更强,可叹可幸,他并不希望在自己的周边除了姜齐还有姬吴让他头疼,而季札也并无称霸之野心。今日此言,怕是已经领教了吴地之口才了,对于人才他向来喜爱欣赏,多年以后,他还是会依旧怀念这一天的。

 

思毕,他便起身说:“季子才能,姬鲁敬之,今日一辩,没齿难忘。”

 

也许没过多久,他便会知道季札的结局,而今,只需铭记即可。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他对姬吴招了招手笑着说道:“阿吴,你接下来可是要使齐?”

见她点头,姬鲁笑了笑,严肃道:“待你见到他时,和他说四字——小心为上!”

 

 

季札去鲁,遂使齐。

 

再见到姜齐时,姬吴没未想到他会如此憔悴,她是见过姜齐意气风发的时代的,他随公子小白入朝觐见周室,管仲随行,那年他九合诸侯,北击山戎,南伐荆楚,命燕君复修召公之政,纳贡于周,如成康之时。

 

彼时她躲在角落里,看着姬豫以上卿之仪款待姜齐时,心中并不是不羡慕的,姬豫待她如冀,如鄂湘二人更多是于幼妹般的宠爱,可是对姬晋和姜齐,较她更加平等,较姬鲁更加谨慎一些。

 

只可惜,桓公晚年昏庸,其五子争相攻伐,让齐国元气大伤,齐桓公纵横一世连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所以在姜齐身上特别容易感觉到他对世人深沉的评论,虽阔达但多匿知,其天性也。

 

姜齐对季札照拂有加,齐国大夫晏平仲与他彻夜长谈,只是最近他面色不佳,姜齐将她匆匆安排好后,便去前朝理事了,好几天都没理她。过了几日,姬吴实在无聊,像幼时在豫身边一般跑到齐王宫,躲在墙角静静地观察着,见他眉头深锁,略有些疲惫。

 

很快,便有人前来向他禀报事宜,说着说着手下的人便争吵了起来,姜齐如刀刻般英俊的面容微带怒色,他轻轻一咳,他们便禁止了,他笑道:

 

“舍妹年幼,见我繁忙前来探望,各位大人先回吧,明日继续。”

 

姜齐说道:“姬吴,你怎么来了?”

“他们……”感觉到事态有些失控,因为虽说齐王国四周静寂无声,但凭着身为本能的预感,刀光剑影,和浓烈的血腥味将要散发在这个地方。

 

意外地感觉不妙,她刚想提醒他,就看见姜齐已经站在了她身后,平静地说道:“别说话,和我离开这里。”

 

姬吴立刻噤声,跟着姜齐急速却不慌乱的脚步走出齐王宫,他让姬吴走在自己前面说道:“恕我不能好好招待你,家事,唉~”唯有一声叹息“况且之前我与又姬晋闹了点的小矛盾,待你见到他时告诉他四个字————小人命短!”一脸咬牙切齿的表情。

 

姬吴一脸无奈,我怎么敢?

 

姜齐可能也不想为难她,随即便拍拍她的头说道:“如果你和他说了这四个字,姜齐便欠你两份人情,若你没有说,那姜齐至少也欠你一份人情,去吧,你是外使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内乱?”

 

“恩,田、鲍、高、栾氏相与将谋庆氏,我放心不下晏婴,可惜他不听我劝,如今季子正好劝他归隐,只要晏子还在,便无损我齐国国威。姜齐欠你的这一份人情,将来必定报答,好了,现在快走,吾等国内之事可不能牵连外国,不然姜齐无颜面见太公盛德。”

 

说罢,他赶忙带着姬吴从暗道离开齐王宫,她正焦急,喊道:“季札还在齐王宫,我不能丢下他。”

 

姜齐停下脚步:“你等不到他了,现在快走。”

 

姬吴一惊:“你说什么?”她顿时愤怒,难道……

 

“静心!我以国运担保,他不会有事,若他不能平安回到吴国,你便拿我是问。”

 

她这才平静下来,但是却无奈回首。

 

姜齐将右手搭在她的头上,似是感同身受的悲伤:“你会习惯的,将来,这对于我们都很正常,而且季札为人豁达,待人正直,虽对你而言无缘明君,但是他会以另一个形象永垂青史,但你不可再陪在他身边了,这对他而言并非好事。”

 

姬吴明白了他的意思,的确,她不能再以吴国的身份与他一道出使各国了,这也许会让吴国的人别有用心,遂低下头,说道:“我知道,你多加小心,真可惜,我本以为与子民一道完成这次出使一定是特别的记忆,可惜啊,可惜。”

 

“总有些事,不可得之圆满。”姜齐护送她离开齐国,远处国境堪堪可见:“独自去看看中原也好,有的风景也需要一人观赏。”

 

姬吴知道他想说些什么,齐主称霸之时她还年幼,只是她这才了解到为何此地会诞生姜尚人物,大国风范,便是如此。

 

思罢,她说:“阿齐,我要走了,作为诸侯国,下次见面不知是何种情形,但我只希望我们不会起冲突,就算意见不一,我也希望你我兄妹不会有损于己,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的。”

 

姜齐闭目不语,他伸出手轻轻拥住她,悄声说道:“也许我应该告诉你的,但是天命不可有违,也许总有一日,我的结局也会如此,这并不是一个和平的年代,切记情寿不深,情寿不深……”

 

他放开她,犹如幼时般整了整她的发髻,轻轻说道:“去吧。”

 

她略有不解,但是依旧回首离开,突然她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转过身,笑容融化在了风中:“对了,姜齐!”

 

姜齐听罢,微微抬头,略有疑惑:“什么?”

 

“姬鲁让我告诉你,叫你小心一些。”

 

他这次笑了,多少岁月,多少风流,他点了点头,手背于身后,长身玉立,颇有士大夫风范,说道:“好。”

 

她这才毫无留恋的离去,风吹着她的发丝,没有看到姜齐略带伤感的神色。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和睦之时。

 

他看着幼妹离去的背影,轻轻念到: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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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齐太公世家兴奋地想要给姜齐打call,他太帅了太帅了太帅了啊啊啊,以至于听了梦璟SAYA的号钟才写完的。

这里姜齐之所以会如此难过不仅是因为离别的伤感,神棍体质的他还看出了姬吴往后的命运所以才说情寿不深,同样姬鲁也是的,谁叫孔孟之乡都是哲学体质。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啊,有空写个齐鲁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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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7.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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